盐酸哌替啶溶液

在湄公河捕鱼,在临沂号晒网
湄公河十级 红海六级刨地选手
张涵予家十五粉之一

【红海行动】【星懂-后勤】追光者

【星懂-后勤】追光者

有的爱像阳光倾落,边拥有边失去着

有的爱像大雨滂沱,却依然相信彩虹  ——题记

 

《红海行动》罗星李懂,陆琛庄羽,大概是战友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情感

后勤组戏份比较少,就不打CP tag了

残联组(罗星陆琛)视角,不吐便当不吐残肢预警

这篇文写给我的星哥 @-槐夏- 


 

陆琛觉得,吉布提的树长得要比别处茂盛些,这可能是由于腥咸海风中那些颗粒状的盐分,能够在树木的生长过程中发挥某种关键性的调控作用。

对此,罗星表示了强烈的不以为然,甚至还想翻白眼。

他认为陆琛总有一些虚无缥缈的诗情画意或者不合逻辑的科学猜想。

吉布提基地医院建在一处靠海的山顶,朝阳的落地窗遥遥对着一条曲折蜿蜒的山路以及远方鳞次栉比的城市。正值盛行东北风的盛夏,昼长夜短,每日天亮得格外早。珊瑚潮特有的臭氧气味在空气中缓缓弥散,触目所及,无数斜向地面的枝条交错纵横,掩蔽着这个国家的第三大港口:位于赤道附近的红海有着极高水温,浓稠的熔盐会从海底沟壑间沁出,像是一颗咖啡豆被扔进滚沸的清水里。
分明苦得醇厚。


间歇游走的风吹开云层之后,正午光线开始在惨白的床单与墙边间肆意游荡。

“我快弄好了,一会儿出去晒晒太阳?”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琛正在拼命伸展右臂,试图拿到被他自己随手扔在床尾的螺丝刀,整个人都因为身体重心的失控而有些狼狈。略微侧过脸,他迎面撞上罗星那双有些困倦却不减锐意的眼睛,聚光凝神,仿佛要在这间空旷而不对称的病房中激起高能电弧。

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个角度和距离的目光交流。毕竟,在过去的漫长时光里,无论是基地宿舍还是临沂舰上,永恒存在的邻床关系使得这幅场景呈现出一种过分普通的态势,并无新意。作为习惯所拥有强大力量的体现,在陆琛刚搬来这间双人病房同罗星成为病友的前几天,“每天晚上睡成面对面,早上醒成脸对脸”模式的重演在很大程度上给双方都带来了极为强烈的熟悉感,或者再坦白一些,安全感。

至少每天有那么混沌而茫然的几分钟,神志晚于身体醒来,可以模模糊糊地在熟稔的空间位置与布景中,感受到海浪推动船舷、在轻微摇晃,或许晨雾正薄、下一秒就要响起起床号,直到被左臂绷带所沁出的消毒水气味刺激到鼻粘膜,然后海潮退却,薄雾散尽,热带的阳光照在稳固的大陆上。


——并非无话可说,只是有关红海行动的一切,一个不想多说,一个不肯多问。
在被从硝烟弥散的亚丁湾或者伊维亚送到吉布提后,他们即是如此,仿佛形成了某种默契。陆琛依旧是他那副下了训练场皮到无边无沿杨锐也管不了的样子,每日同罗星插科打诨,其态度之恶劣,言语之糟心,为人之顽劣,升级可堪神速。若是真有滴滴打人这个APP,罗星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下了十好几单,还都是最高等级的那种。
耳际传来布料摩擦的响动,混杂着病床钢管接缝处传来的吱呀呻吟,陆琛皱眉抬眼,余光瞥见罗星因过分用力而显得青白的五指,几乎将栏杆捏得从正中折断。狙击手的臂力,端得稳机枪,扶得稳准心,但当其被用于移动一整具成年男子的躯体时,便很显吃力。
他约是打算起身。
要不要帮他?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地做出了抉择。约是因感同身受而更能理解对方的倔强,陆琛只是拿过那把螺丝刀,继续对着罗星的轮椅拆卸敲打,试图把它改装成可以单手推走并控制方向的款式。

第一阶段的努力过后,罗星缓了口气。

强迫自己攥紧冰凉而毫无生命气息的金属工具,陆琛的目光越过轮椅扶手上阳光形成的璀璨光斑,聚焦在了靠门一侧的墙壁上:素面平整,才粉刷过的地方因为潮湿而漫生了哔剥的裂纹,像树的庞大根系般盘根错节,纠缠不清。相隔不过五米的距离,罗星的每一次喘息都清晰可闻。对于陆琛来说,他甚至能够在自己呼吸的间隔捕捉到汗水滴落在手术单上的微弱响动,一圈一圈,散如因承接了一整个雨季的降水而格外饱满的湖面涟漪。
这个简单的动作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陆琛觉得自己已经记住了那些墙皮裂纹的分布位置,罗星才一把抓起了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WeChat:李懂:星哥,明天我去看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该来的总是会来,就像孩子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圣诞老人。

一句“不用了,我这里不缺什么”都已经在对话框里打了一半,罗星盯着屏幕沉吟了片刻,又反手将手机扣下了。

他将双手交叠着垫在脑后,看着日头逐渐向西偏移,看着有从海面吹来的风掀起病房的浅蓝色窗帘,也看着坐在对面床边叮叮咣咣的陆琛——他知道那个看起来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关心的医疗兵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每个动作。这是属于狙击手的敏锐,罗星自认,尽管总是稍纵即逝的最佳开枪时机让他不习惯对同一件事情做出两次评判,但李懂除外。

人可能总是要有点软肋,就像甲壳动物也有柔软的腹部。

他带了李懂四年。

 

什么样的观察员才能配得上罗星?至少不会是像自己这样的。

在这么认为了一年零五个月之后,李懂突然发现自己的命运之树上长的不是苹果,而是椰子——有朝一日砰然落地,非但没能带来灵感,反而砸懵了他。那个时候,狙击大队的很多人还叫不出李懂的名字,但是他们都知道,那是“罗星的观察员”。

这个短语中定语所拥有的含义已经远远超过了中心词。

李懂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他总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做成什么样,身边都有很多双轻蔑而挑剔的眼睛盯着自己,都有很多根就绪了指责的手指蓄势待发:李懂,你不够优秀,没资格做罗星的观察员。他没日没夜地给自己加训,却只换得庄羽的天线都想得出来的恶性循环,越是担心给罗星拖后腿,就越是容易失误。月底挂榜的时候,从来都在狙击大队操课成绩榜首的天之骄子,竟在这一阶段跌到了全队第三。

罗星记得,被首长叫去谈话的那个晚上,下着罕见的瓢泼大雨。

他从行政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已过午夜。惨白的闪电将夜幕分割成奇怪而支离破碎的形状,雷声在云层的另一端响得撕心裂肺,雨脚如麻,像羯鼓被敲得起伏震颤,却因霜重露寒而声音不起。站在薄薄的一层水雾之后,他就这么产生了某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就仿佛刚刚在首长办公室里的那通坚持与对峙,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一样。

他说,请首长相信我的判断,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他说,我们只是磨合的时间不够,是我的责任。

他说,李懂会是最好的观察员,甚至是狙击手。

但是他没说自己其实早就为李懂写过一份心理评估的申请,却总是交不上去。

机械般地撑开了黑色的长柄伞,罗星在路过训练场的时候见到了李懂,他看到那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作训迷彩,在四百米障碍的赛道上一次又一次地翻滚,甚至可堪手脚并用:雨水、油彩、泥浆、甚至可能还有血液,它们混着淌成一滩,蜿蜒成怵目潺潺的暗色溪流。

“李懂!”

他将手中的伞扔到一边,猛地冲过去揪住了李懂的领子,然后右臂狠狠发力,将对方整个人掼在了地上。训练场的泥地里常年埋着些细小的砂石,此番却因暴雨的冲刷而显现出锋利的棱角,像石器时代用于解剖猎物的刀一般直愣愣地破开骤然与地面接触的躯体,沁出一条新鲜的淡红色血线。

狙击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观察员,“你他妈不要命了?”

铺天盖地的雨幕之后,被牢牢制住双臂的李懂偏着头轻咳了一声,喘息的声音嘶哑而湿润。膝盖、肩胛、后背,身上每一处被磨破的地方都疼得钻心,他蜷着腿,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整个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之后精疲力竭的不应期,带着满身压抑到可称哀恸的悲伤。

像是被海浪卷到沙滩上的鱼,眼睁睁的看着太阳升起。

低头皱眉,罗星猛然发现李懂的身上还是那件今天训练时被铁丝网挂破的上衣,很显然,他是解散之后就没回宿舍。叹了口气,狙击手放松了一点自己加在对方胳膊上的力度,空出左手来在人湿淋淋的后脑勺上抹了一把水,“跟自己较什么劲呢?”

回应罗星的只有一片淋漓的雨声。

“……你怎么想的,跟我说啊。”

像是没有听到罗星的问话一般,李懂整个人都沉沦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目光很空,仿佛能从罗星的身体里穿过,再越过长长的驻波堤,直达与海天相切的那个平面。

“星哥,你换个观察员吧。”

 

陆琛是被近乎粗暴的砸门声从被窝里挖起来的。

不情不愿并且茫然地爬下床,陆琛甫一打开门,混着雨点的夜风就嗖嗖地往宿舍里灌,吹得他直打哆嗦却执着地不肯清醒。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中,走廊里唯一的电灯泡因电压不稳而闪着诡异的光,居高临下地照耀着一个湿漉漉的罗星。

见医护兵打着哈欠冒出头,面无表情的狙击手沉默地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被揍到站都站不稳的观察员。

陆琛瞬间倒抽了一口冷气,“罗星你大爷!”

一手抓起外衣外裤往身上套,一手把想要爬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的庄羽摁回去,陆琛在狂奔出门之前不忘反手关上了正在溞雨的窗户,“没事,我去帮罗星点儿忙,你睡你的。”

 

李懂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不是什么好梦,满满当当全是彻骨的疼痛和深沉的黑暗,连呼吸都似乎带着血腥的味道,寸步难行且孤立无援。铺天盖地的寒冷过后,一种异样的炙热蓦然升腾,几乎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烧尽,每一寸皮肤都仿佛旱季中龟裂的土地与河床。

模模糊糊中,他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地对他说着,“捡起你的枪。”

他机械地照做了,他感觉那应该是一把点三五七沙漠之鹰手枪,但是那把枪很沉,沉得它几乎要拎不动。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枪放下,但那把枪似乎是黏在了他的手上根本取不下来,接触的地方还带着一种灼烧的疼痛,越想脱手,疼得便越加厉害。

“捡起你的枪。”

手中的枪恍惚间变成了一把AE50,李懂想要再确定一下,却发现它似乎又变成了一把勃朗宁,随后是左轮,再是毛瑟,最后停在了TAC-50上。

“捡起你的枪。”

“……做什么?”

“捡起你的枪。”

“为什么?”

“为什么?!说啊,为什么?”

那个声音消失了,整个黑洞洞的空旷时空内就剩下了李懂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那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大约是凌晨六点半,雨势才开始减弱。

基地医务室的留观病房里,忙了一晚上的陆琛才把自己睡歪在椅子上,罗星便看到李懂抖动着眼睫似乎是要醒来。伸手为观察员掖了掖被角,狙击手注意到那惨白的唇正在努力地翕动,模模糊糊地传出几个不甚清晰的音节。

“想要喝水?”

对罗星的提问毫无反应,李懂只是继续无力地翕动着双唇。

默默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罗星觉得从唇语上推断,他似乎是在说“为什么”。

“李懂,李懂?——小懂?”

罗星能够感受得到,李懂在一瞬间变得非常痛苦,但这种痛苦似乎与凌虐在身体上的伤痛并不相同:他似乎是想要翻滚起来,却没有力气移动自己。他开始变得不安,并将这份不安等同地传递给了几乎沦陷于失措的罗星——在罗星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怀疑:怀疑他选择李懂做自己的观察员到底是对是错。

直到一双冰凉而带有薄茧的手猛然闯入视线。

是被他们的动静惊醒的陆琛。

熟练地伸手在颈部附近探了探,医疗兵操纵着镊子从白瓷盘中翻出浸透的酒精棉球,“热度退下来了,他一会儿就会醒。罗星,你去食堂打点清淡的,这边我守着。”

 

清淡的是什么?

白粥吗?要不要配咸菜?煮鸡蛋呢?

……嗯,好像听副队说过,绿豆是清热解火的。

在士官食堂门口徘徊了两分钟,全蛟龙最好的狙击手刷卡买了一杯绿豆冰沙。

陆琛一直很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动手打死罗星这个妈系直男。

 

“我弄好了,你上来试试?”

再一次被陆琛的声音拉回现实,罗星眨了眨眼,才发现那一地一床的零件都已经安分归位。时间总是喜欢在不经意间飞快流逝,更加西斜了一些的太阳穿过纤尘不染的窗户,投下鲜艳而锐目的灿烂色彩,像是记忆里散落一地的彩虹糖。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动手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因为卧床而被压出一些细密的褶皱。

他们离赤道很近,渡过着并不明显的四季,然而北半球的盛夏是有着过分明显的特征,比如在日落时分总会有更加高远的深色天空出现,在东边勾勒出浅淡而阴暗的月亮:日月同辉,却唯独看不见那些深邃而锐利的星星。

“明天李懂要来。”

在被陆琛推到露台上之后,罗星放下了轮椅的固定器,沉声开口。

他看着医疗兵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吉布提法郎的钢镚,动作麻利地用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瓶易拉罐装的盐汽水,那些遇冷液化的水蒸气在瓶壁上汩汩流淌。

“咋的?二人世界?你的意思是让我麻溜儿回避?好嘞。”

 

陆琛你大爷。

罗星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拉横病床,一枪崩了这个沙雕队友。

那天他提着绿豆冰沙回到卫生连的时候,李懂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跟陆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清晨微凉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绒绒一片,让狙击手惊觉自己的观察员仿佛一只已经有了漂亮羽毛的雏鸟。

看到罗星买回来的东西,气到冒气的医疗兵翻了个白眼就跑了,极其不仗义却又极其识趣地把整个空旷的医务室留给了面面相觑的两个人——最怕气氛突然安静。

他只能讷讷地将冰沙递了过去,半路又紧急撤回,“算了,你还是别吃凉的。”

“星哥,其实我从来没抢到过食堂的绿豆冰沙。”

“……不好喝,甜。”

李懂眨了眨眼:“石头哥他们都说好喝。”

牙一咬心一横,罗星“啪”的一声把绿豆冰沙戳开:“就喝一口,尝尝就行了。”

连呼吸频率都能同步的默契使得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证明和请假那边的手续也是陆琛一手包办。训练基地还是那个训练基地,狙击大队还是那个狙击大队,那个名叫罗星的狙击手还是带着一个名叫李懂的观察员,不声不响地横行天下。

唯一的改变大约是罗星每天都会去抢绿豆冰沙,而李懂成为了整个狙击大队中唯一一个可以每天喝到绿豆冰沙的人:无论是在四十几度的地面一趴一上午,还是刚刚经历过二十五公里负重越野;无论是军演之后安静愉快的休息日,还是技术比武前没日没夜的的练习时光。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随着潮汐的汛期蔓生疯长。

 

“你坐一会儿,我回去把刚刚装轮椅的工具收拾了。”

三两口灌完手里的盐汽水,陆琛将空掉的瓶子搁在了罗星身边的塑料餐桌上,又用病号服裤子抹干了被冷凝水弄湿的手。原本干燥而平整的布料很快晕染开一片潮湿的痕迹,再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吉布提的热量蒸腾殆尽。在这里,树叶储存不了水分;人,也存不住过多的心事。就像陆琛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然而罗星还是开口叫住了正欲逃离的他。

“陆琛,”狙击手指了指身边空着的凳子,“坐一下,我有事问你。”

少有的祈使句式,于是医疗兵依言坐下了。

粘腻的海风吹在他们的脸上,热而腥气,让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烦闷与焦灼当胸萌芽,像是白色浪花散去,便可看见水面下那些缠绕横生的水草,那里的缝隙之间,还沉淀有贝类、碎石、锈蚀的锚,以及甲壳动物的尸骨。

“伊维亚的事。”

“……什么?”

“你们在伊维亚的事。”

“什么?”

在他们彼此都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所说的话之后,罗星没再继续,只是沉默而坚决地盯着陆琛。他的目光锐利,并且残忍,仿佛一把极其锋利的手术刀,将陆琛眼前心上那些看似愈合的伤口血淋淋地剖开,翻出其中早已溃烂的脓血。伊维亚,这个名字就像是含盐度极高的红海迫使周围的水系向其倾灌,扯着他记忆中每一处疼痛的突触,稍稍一碰,就裹挟着铺天盖地的苦咸海水泛滥成灾。

救谁,能救谁,救不了谁,先救谁,来不及救谁。

政府军,叛军,恐怖分子,平民,队友。

荒漠,残垣,断壁,焦尸,血肉横飞。

石头撕裂的脸,庄羽残缺的手指,和自己炸成血雾的左臂。

还有李懂坚毅而果断的眼神,以及副队眼中从未被血色掩盖的悲悯。

陆琛的眼神闪了闪,又从对方的身上轻轻别开,就仿佛罗星身上那身单薄而宽松的病号服,绘着整个阿拉伯半岛的战略地形图:他们曾在此地解救人质,又在彼处遭遇伏击;第五大道失守,走兹马路到毗邻的工厂;巴塞姆镇的后面有座山,临时安置点在目标以北七十公里;阿卡路沙漠深处藏匿有数以吨计的黄饼,而奥哈法港口距离中国驻伊维亚大使馆并不远。

仅仅一天的时间,他们却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那些所经之处,半血半沙,半明半暗,像是拉长了他的整个前半生,又像是阻断了他曾经以为的山高水长。

在罗星锐利目光的逼视下,陆琛终是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因为混着血而嘶哑。

“你没看错人,星哥。”

然后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上帝擅长让贝多芬听不见掌声。

上帝也极其擅长故技重施,就仿佛在肆意拨乱命运的齿轮,将一切强大与完美击破后,俯瞰卑微的人类在其中辗转反侧,能够为他带来某种自信心与优越感一般。

陆琛是蛟龙一队中第一个知道罗星确切的伤情的,甚至可能比杨锐还早些。毕竟,“脊柱神经被打穿”这七个字在杨锐听来不过是一道意味不详的判决,而对于陆琛来说信息量已足够,他清晰地知道所有的后果与可能——幸或不幸,乃至最糟。

就像舰长很喜欢的那句“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他们的确都非常清楚军人的责任,但偏偏就是战场之后平静而漫长的岁月,才最为难捱。当无饕的战火终于得到餍足,便没有人再会去顾及那些被作为祭品的尸体与支离破碎的人生:无手无脚,无鼻无眼,没有身份,缺乏性别。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参战,本就是没有胜负可以期待的事情。

迎着陆琛躲闪的目光,罗星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铝制易拉罐缓缓压平,贮存其中的空气被挤压出来,发出“噗”的一声响,“你也没有看错人,陆琛。”

 

“别说了。”

极其坚硬的三个字,是陆琛打断了罗星的话,“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问完了的话,我就去收拾工具了。”

继续西斜的太阳落入一大片流云的背后,露台之上,所有的光线都在一瞬间被斩断。

“是不是他们本可以在上战场前成为蛟龙?”

“他们不是吗?”猛地抬起头,陆琛的眼中浮现出少见的激烈神情,“你带了李懂四年,全狙击大队的副狙,你只要最好的;庄羽在通讯兵连的时候,十几项技术比武项项第一。罗星,我们不过是都揣着侥幸,觉得自己当兵这些年,太平盛世见不到真的战场,但那操蛋的战争,都他妈放过谁了?”

大约是还不适应身体的全新重量分布,陆琛的身体有些晃,像是射出了箭矢的弓弦,尽管被留在原地,仍在剧烈颤动。作为当年操场夜训事件的唯一知情者,陆琛当然知道罗星的意思:到最后,将李懂逼入战场的,竟是贯穿罗星身体的那颗子弹以及从伤口中喷涌而出的血;从来都安静温和的庄羽,终是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中将勇气喷薄成了一生一次的怒放——而他们成长的代价,却是过分惨烈。

“是,你说的没错。我们侥幸……现在还侥幸活着。”

“活着”二字,被罗星咬得极重,分明能带出一种血腥的味道。他的手中没有枪,但望向陆琛的眼神却依旧像透过瞄准镜和十字准星,“你用尽毕生所学,救下七人,但那操蛋的战争,又放过他们谁……?”

“我救不了。”

陆琛失控般的打断了罗星的话。

遽然抬起头,陆琛把右手撑在两人之间的塑料桌上,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桌子的另一端,罗星将手里的易拉罐转了一个角度,双手用力,再一次捏了下去,于是那整个薄薄的铝皮都蜷缩起来,以某种防备的姿势。

他的这个状态罗星太熟悉了,同当年训练场上的李懂一模一样:满身压抑的绝望,混在歇斯底里后的筋疲力尽中,偏偏又带着某种执拗与清醒。从伊维亚回来之后,他们的医疗兵就陷在一种毫无目的而咬牙切齿的忙碌之中,不愿让自己清闲一秒,就仿佛只要他在做事,就会觉得安心,就不会想起那一天的战火、任务与死亡;就仿佛他的左臂还在,罗星还能提枪,庄羽和张天德还会在下一场任务中同他们并肩作战;就仿佛他再多做一些,一切都会改变,噩梦惊觉,醒来之后他们的临沂舰尚未起航。

“我救不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

像明晃晃的刀尖挑开血红色的遮羞布,这句话让陆琛重新看到了废弃城市中的狭小工厂,迫击炮轰击下的大巴,巴塞姆镇里早无生活气息的平房,还有贝拉家外的简陋羊圈。他总觉得,之所以要无数次选择救或不救,先救谁再救谁,不过是他能做的实在太少——人类在连天炮火中显得如此渺小,能力有限,无力回天才是原罪。

作为死神的宿敌,他不敢停。

如终于承认自己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般,陆琛在一瞬间竟然有了一种轻松与坦然,“尽管我想救。但是罗星,你知道的,我杀的人远比我救的人多。”

“你救了很多人,只是你看不到。”

 

“我们都救了很多人。”

夕阳已经完全滑入了西边的云层,将纤薄的边缘镀上一层炫目的金红,海风送海鸟归家,潮水从海滩退去。逆着光,陆琛只能看到罗星那仿佛剪影一般的轮廓,像是一只独立在悬崖上的苍鹰,尽管遍体鳞伤,却依然昂首挺立。

眼前的狙击手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中飞速地瘦了下去,医疗兵看在眼里。

有的时候,陆琛会觉得,人如其名这件事情或许真的很准。虽然罗星一再声明说自己还有个堂哥叫罗阳有个堂姐叫罗月,但这并不妨碍医疗兵感慨我们的星哥就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靠门铺位上的徐宏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陆琛你这就没文化了,我们看到的很多星星都是非常巨大的一团丑陋岩石,哪有我们的罗星那么帅。

于是李懂在下铺抱着被子笑得满床乱滚,副队你别这么夸他,他会骄傲。

然后庄羽继续着他那种没来由的自豪:我出生的那一年!是哈雷彗星过近日点!要等我七十六岁那年!才能再看到它!那我也是见过两次哈雷的人了!

这番卧谈发言最后被罗星比的一个中指强行结束,但毫无征兆地,陆琛在此刻又想起了这段话,尽管其中的很多音容笑貌已经离他远去。他记得前两天才在手机新闻上看到船尾座流星雨会在北京时间4月24日13时达到最大的消息,亮度2.0,明亮可见,于是很多人说要对着流星许愿,学业成功或者爱情丰收,再或者,家庭美满。

但徐宏说得没错,流星终究是一颗运行在各种引力之间的陨石而已。远观,漂亮的尾焰划破天际;近看,是物质在高温下坍塌相变,最终化为星尘,或者与另一颗星球碰撞,留下一个硕大的陨石坑。直到很多年后,才会有科学家带着设备前来,去勘探坑缘的那些天外来客,以作为穷尽宇宙奥秘的钥匙。

总是有很多人在传颂英雄的故事,但他们却从未见过战场。

更未曾见过从那些狰狞的伤口中渗出的脓血与坏死的身体组织。

也没有见过粉嫩的肉芽。

“能把战争阻挡在国境之外,有我们见过那些,就够了。”

 

【尾声】

将近半夜的时候,李懂终于收到了罗星的回复。

WeChat:星哥:绿豆冰沙。我和陆琛都要,快想死它了。

 

 

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

但我的国家,依然是五岳向上

一切的江河依然是滚滚向东

民族的意志永远向前

向着热腾腾的太阳,跟你一样

——余光中《欢呼哈雷》

 

END


这篇磨了两个礼拜,真的写得我要不举了……

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就是我的专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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